蜻蜓在稻田里飞舞

今日常山 2025年05月22日

  周华诚

  一路开车时我就在想,最好是能在太阳落山前回到稻田。我很清楚稻田里这会儿有些什么:绿色,山影,蝉鸣,飞鸟,蜘蛛在叶尖攀爬,青蛙突然跳起捕捉虫子——无非就是这些。这些,在一年前两年前三年前四年前的稻田里重复出现。我曾逐一细致观察过,细细纪录过,水稻田里无新事——但我依然想在太阳落山前回到那里。因为我想在田埂上站一会儿。

  说出来,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易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执着。是的,为什么不可以明天呢?为什么不可以晚一些,或者太阳落山以后呢?甚至,为什么一定要去看一眼稻田呢?然而,我也说不清,细细想,这似乎是一种内心的极隐秘的东西。

  在傍晚时分回到稻田。夕阳西下,风微微地吹起来。丰富的颜色呈现在天边。然后,天光一点一点暗下去。飞鸟,三两只,在远远的天空里起起落落。蹲下来,看见细密的水珠密布在稻叶上。田埂上,牛筋草在结它的种子,狗尾巴草在摇晃它的尾巴,青葙在开它的花。青葙,在乡下被人叫做野鸡冠花,但是它的花并不像鸡冠那么骄傲,小小的样子,像一管狼毫的笔尖,垂下来。如果剪一枝插在瓶子里,应该也会很好看。

  前些天,有一位朋友,为《草木光阴》写了一篇文字,其中有一段:“已识乾坤大,犹怜草木青。这两句诗是马一浮的,我以为用来说周华诚,却是如此适合。这个见识到时代之快、城市之大的人,怀抱一颗温柔本真的心,重新回归草木之小、乡野之慢,岂非是一种具有强烈自觉意识的精神性探索?”

  我喜欢“已识乾坤大,犹怜草木青”这个句子。我也喜欢顾城的诗,“草在结它的种子,风在摇它的叶子,我们站着,不说话,就十分美好。”用来说这个傍晚,也是如此适合。

  莫笑斜阳野草花,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,关于这个傍晚的稻田间的一切。在这个世界上,有一些悲惨的事总是在发生,血腥,悲伤,生命之脆弱,之伤痛,以及扑之不灭的暴戾与乖张,都在生长。却愈来愈见不得那些悲伤的事。并非矫揉造作,或是突然变玻璃心了,而是知道,众生皆苦,一切生命,都如此不易。也觉得,一尾虫子一只青蛙,都那么不易。小的时候我在稻田间,捉一只小青蛙撕下它的一条腿来,挂在绳子上去钓别的青蛙。抖动钓绳,引诱青蛙,于是一只青蛙跳过来,张口来咬……捉了一小袋子拿回去喂鸭子。现在想想,是绝不忍心再做这样的事了——想想就觉得残忍。罪过。罪过。

  ◎周华诚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“父亲的水稻田”创始人。作品曾获三毛散文奖、草原文学奖等奖项。以常山胡柚产业发展为题材的非虚构作品《金果谣》,最近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