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 镇
我进入了常山,对这座城市的第一感觉就是,这是一座横卧的城市,而不是垂直的城市。它不像上海和杭州,到处都是规模化的甚至千篇一律的竖立的大厦,倒像在城市的空间里醉卧着的竹林七贤,其姿势相对保留了自然人的野性。
行走在常山县城,似乎速度变缓慢了。走入新华书店和常山图书馆,我看到一座城市的记忆,在县市各种文史资料里,完好地平躺着,迎接着新一代的人们,来考古和浸润。行走在街巷,或者行驶汽车在乡镇(新昌乡、芳村镇、青石镇、球川镇、何家乡),你看到县城的标识,它们以标牌、雕塑、灯箱的形式出现,也以帷幕、悬垂的飘逸物、甚至声音的形式出现,似乎用文字记载一座县城的文化还不够,需要用立体的雕塑和带有触感的物质,才能抵达现代人的心灵。
在“山海县城”“山海地区”的地理形构里,常山属于山区。
它也必然把参加“山海工程”的我的足迹,和常山的新闻、社科事业交汇在一起。我记得初来乍到,组织部把我们安置在一家城区的柏丽酒店。这家酒店,也具有20世纪90年代建筑的横向拓展的美学。它的设计呈L形框架。因为总高度只有四层,所以看上去像一块竖立的L型积木的横放。这种横向的适合生活的建筑,我们在现代化城市的“广亩城市”“田园城市”的规划中能见到,在当代日本的东京、美国的肯塔基州这些地方能见到,但却在上海、深圳这样的新兴城市里很难再见到。我记得我的房间在403,朝向南面一个筑在三楼的庭院。庭院里种植着树木和花卉,还有一个网球场。打开这房间的朝南的窗户,视野开阔,南面的两幢高楼,点缀其间,形成一种现代的感觉。细细端详,发现这幢建筑,带着马赛克的时光味道(马赛克地板和小瓷砖混合的装饰,曾经是20世纪90年代最为流行的公共和住宅建筑元素),品读它,这种横卧的建筑依然像一篇散发时光味道的经典散文。
常山也具有这种时间的厚度。
以后的每一个工作日,我都在定阳路、文峰路、白马路这样的老街里穿行,去单位上班。常山传媒集团大楼的建筑风格,也呈现卧倒的L型格局。沉浸在这幢L型结构的老建筑里,自然,每天我都会有新的遐想和关于媒体的思考产生。如同与一个老朋友的会晤。时间久了,我们之间(想象)的交谈也随意起来。一开始,可能是:“您好!”“您早!。”后来,变成了“近来无恙?”或者不需要回答的儒雅寒暄: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?”。陈旧固然是它的弊端,但是,它的优势就是具有一种经典建筑的通透性。它的内部建筑格局,主体格局是一条走廊和一排办公房。这样,在办公室办公,就有一种南北的通透感。对我而言,在我过去生活的城市中,这种结构,慢慢在寸土寸金的现代大城市改造中销声匿迹了。但是,在这里,它还是屹立着。
在工作之余,我漫步向更广阔的县城,用脚步丈量它的每一寸土地。县城虽然不大,却是浙、闽、赣、皖四省边际重镇,在明朝年间,就建有高大厚实的城墙。城墙之内,一横一竖两条十字交叉的街道,撑起了整个县城的骨架,将县城划分为东、西、南、北四个片区,每个片区又衍生出毛细血管一样的里弄小巷。新时代,古城墙成了记忆和梦境里的图像,但它依然在常山人神秘的心灵路径里“活着”,并影响着常山人的言行举止。城墙的自然地理框架湮灭在了历史里,然而它的人文地理框架,依然鲜活在常山人的空间方位感知系统里。
每座古城的人们,在气质上永远有这样一座合围的城墙存在。而且,在精神的形构上,它方正、坚固,与石头的品质相吻合。这些经验可以在当代常山人的脸上读出来。如果你识得面相。
然后,你也必然遇见水,遇见清澈的常山江和它以港口的名字命名的河域。自然,你按图索骥会找到宋词之河的典故,会领略水和石头的邂逅,如何在常山交融出一种独特的文化。
然后,你也必然邂逅它的街道。
到常山,你不得不邂逅一条老街,那就是定阳街。来常山没几天,我就被这条在地图上的“直街”但在当地百姓嘴里的“横街”——定阳街给迷惑了。我喜欢这条充满烟火气息的老街。我初来乍到,《今日常山》“文峰”副刊上刊登了一篇关于老街的散文。我按图索骥,进行了一番对常山人街道生活记忆的考古。但是,由于我按照地图的阅读经验,我往东西走找不到“横街”。后来才知道,常山人所谓的“直街”,实际上指东西贯通的胜利街、大街、红旗街。“直街”与“横街”,因与常山人的行走感性地理发生关系而得名,而不是科学的规划地理。无论是“横街”,还是“直街”,它们均离我居住的远洋新天地,只有几十米、几百米路。这种步行10分钟可以上下班的地理感觉,生活在县城中心的满足感,十分滋养我的天性。因为,步行早已成为我过去岁月里的一个行为方式,我不太喜欢开车,而公交车和自行车的搭配,我比较喜欢。这种习惯的养成,恐怕是受到了我身体里慢节奏基因的召唤吧。
接着,我邂逅了文峰路上的店铺,琳琅满目的店铺。这些店铺就是县城的物质和精神状态的一个佐证,也是培育这座县城人文精神的媒介。譬如,咖啡馆和面包房,在常山就非常受欢迎。在一次滴滴拼车中,我邻座就是一个外地来常山开面包店的男孩。他为自己的事业感到骄傲。这种满足感,是一个外来移民在常山找到的满足。时隔多月,我依然铭记着这名异乡人的创业满足感。这毕竟是好事。
我如数家珍起来——饮食店:从肯德基、蜜雪冰城、古茗、红中茶楼、茶百道到瑞幸咖啡;服装店:从海澜之家、韩一坊、单行道、木子、小尾巴,到各种新名字、新招牌;数码店:从移动时光数码、灵通家电维修、华为数码、三金手机卖场到各种杂牌数码手机店和贴膜小摊;药店:整条街不知道有多少家,从健一行药房到中医老店铺;银行:中国银行、农工商、工商银行,一应俱全。中国银行在文峰路和天马路交叉口,工商银行在东河南路的小巷子里,温州银行在定阳路和文峰路的交叉口,而建设银行则在定阳北路和一条叫作双井街的交汇处。它们形构了常山人日常生活的地理。
(未完待续)
◎鲁 镇 本名濮波,浙江传媒学院教授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